湖南辣之三昧

少小离家，无论到哪里，别人听说我是湖南人，总对湖南人喜欢吃辣大加谈论。我想，这是众所周知的嘛，干嘛那样不厌其烦地说呢。每每听到这里，总是礼貌性地附和几句，心理其实是不以为然的，这只不过是很自然地喜欢吃一种东西而已，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这惊怪是那么矫情。
但是，这几年来，我有一股特别强烈的冲动，对于辣我有不说不快的话，这正如一盘辣椒摆着，总散发出让我不吃不快的诱惑。
这种诱惑抵挡不住。湖南人何止是喜欢吃辣，而是嗜辣成性，仿佛身体里有无数个馋虫，一日不吃就浑身不自在，口舌淡而无味，无精打采，仿佛生活也失去了乐趣。
读小学三年级时得了急性肾炎，脖子肿得老大，医生吩咐一个月不能吃盐，菜里放些“代盐”，代盐并没什么味道，其他的菜可用它做，唯有辣椒不能，做辣椒必放盐，盐能消辣增香，让辣味醇厚绵长，余味流连唇齿。
可能正因为此，湘菜的特色就是咸，辣，香，鲜，这个味道有一种让人着魔的神奇力量，吃了后，从口到胃都舒坦，从肉到灵都通达。
这样的无味几天便受不了了，有天趁家里没人，自己打开碗柜，慌慌张张手抓起辣椒就吃，现在还能清晰地记起那个场景。湖南人吃辣成瘾，那瘾绝不亚于抽大烟，非吃不可才能解除，本来以为吃几片谁也不会知道，哪知当天晚上脖子就肿了起来，我只好老实交代偷吃了炒辣椒。
在湖南很少听到上火一说，至少在我十八岁之前的记忆里没有。那年上学到西安，几天就因上火而引发了扁桃体炎、中耳炎，而在温州，上火几乎防不胜防，动不动就上“火”，地方话叫“热”，说到哪种吃的东西好，是因为会吃凉，我也时常会因上火而脸上长出痘痘来，小孩更甚，儿子几个月大时，早上起来眼睛睁不开，被上火分泌物黏住了，第一件事情就是用湿毛巾轻轻地擦掉，常常不舒服得哇哇大哭。
湖南人爱吃辣椒，因为有天时地利，与适宜辣椒地理气候有很大关系。湖南人吃辣一般不会上火，除非忒过度。也常有人放纵自己的辣欲，吃到口舌生疮，嘴唇干裂也在所不惜。从前听说我的一个堂姐夫，喜欢吃辣椒，有天弄了一锅的干辣椒用火炉炖起来吃，辅以高烈度白酒，吃得胃出血，住了好几天院，过分地嗜辣而失去了控制。
小时候，平日几乎没什么零食，孩子们会自作乐，想办法满足自己的馋嘴，将辣椒丢到火堆里烧，熟了剥掉一层皮就可以吃了，或者在菜园子里摘几个红灯笼椒（绝不是菜椒，也是辣的一种），这种辣椒肉厚，红了辣中带点甜，将蒂往里面塞，再连蒂带籽拉出来，里面放些盐，腌一会儿就可以作为美味享用了。
刚来温州那会儿，天天吃饭摊，看见什么菜都是白水清汤，索然无味，那时刚怀孕，初孕反应刚过，胃口很好，一半是因为胃口好，一半是因为肚子里有宝宝要保证营养，不能任性妄为，在意志的支撑下，吃饭基本不成问题。二个月后，我回湖南办理调动手续，当我在株洲下车时，看见一碗碗鲜辣闪亮的米粉，就像遇到了故知般地汹涌，立马叫店主给我来一碗，端上来后，将辣椒加了一勺又一勺，恨不得全倒进去，碗里红红的，实在是太想辣味了！晚上回到家睡觉，第一次感觉到胎动了，可能是儿子在肚子里辣得受不了，拳打脚踢吧。
湖南人在娘肚子里就开始吃辣椒了，女人怀孕或者是坐月子并没有对于辣椒的特别禁忌，只是比平时稍淡点，在外地人特别是不吃辣的江浙人来说是不可思议，即便是淡点也还是相当地辣的。小孩一出生就开始吃辣，湖南人每餐离不开辣椒，每个菜离不开辣椒，无辣不成菜，油烟呛出眼泪，并不妨碍炒菜的兴致，桌上一片红，辣得丝丝换气直吐舌头才痛快。
有年腊月底回湖南逛街，看见每个店口都是炉子炖着辣辣的鸡鸭鱼肉，热气腾腾，我忍不住停下来观看，突然有种加入他们的冲动，原来家乡是这样的吗？这场景即熟悉又惊奇，难怪别人总感叹湖南人爱吃辣，连我自己都这么好奇驻足，不知湖南爱辣，只缘身在此中。
大三时，同宿舍三四个女孩都自己用酒精炉或者是煤油炉做饭，当我炒白菜时，贵阳的戚坐在旁边耷拉着眼镜笑笑地说：炒白菜也放辣，有惊奇，有赞赏，那个淡淡的平常的表情想起来还是很温暖，她特别以能吃辣自豪的，辣也能融合我们彼此的生活。秦地的人也相当爱吃辣子，菜市场的辣椒粉一堆一堆的，但我还是想念家乡的辣椒，西北的辣椒辣得直接，辣得干巴，无论哪里的辣椒，都没有湖南的那个味道，奇怪的是，将湖南辣椒带到外地也变了一味，正如橘生淮北而变枳，在湖南吃湖南的辣椒才是最美的感受。
这个味道只可意会，不能准确地言传，只有舌头可以感知，说“辣”太笼统了，辣是刺激的，也很绵长，说绵长又太温柔消减了辣的力道，说辣直接，但又回味无穷，说辣穿透，可湖南的辣味很厚，不仅是辣，还带着诱人的香味儿，就是这个醇厚、绵长、回味、喷香是别处的辣里没有的。
挑选辣椒也只可意会，这实在是经过亲身实战、千锤百炼的经验，这个经验很难介绍给别人，也不仅仅是油亮否、肉质的厚薄、或者形状可以界定的，湖南人仿若和辣椒有种气息的相通，在看到的那一瞬，马上就可以作出好不好的判断。
辣椒可以和鸡鸭鱼肉虾蟹蔬菜搭配，做成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湘菜，辣椒剁碎了煎鸡蛋也是常见的家常菜，方便易熟营养，米磨成粉和干红辣椒、盐一起腌在坛子里，叫酢辣椒，可以保存很久，即取即炒即吃，起先可能是蔬菜断档想出来的，后来就成为了湖南人常在嘴边吃得津津有味的辣椒末儿，米和辣椒也可成菜，辣椒似乎是万能的。
辣椒除了吃，还可以用来治病。湖南人得了感冒，吃下辣椒蒙在被子里睡上一觉，全身出汗就好了，熬制的辣椒水还可以治冻疮，姐姐小时长了冻疮，奶奶就熬些红红的辣椒水，连哄带“逼”，脚伸到盆里，辣得她哇哇大叫，洗几天就好了。据说辣椒还能治糖尿病、三叉神经痛之类，没有亲身体验，不敢妄说，辣椒能减肥和美容却是不争的事实。
现在的零食五花八门，但有两种是湖南所特有的：一个是生姜，生姜作为零食唯湖南所有，甜里带辣，辣里带辛，回味无穷。生姜是小孩喜爱的零食，小店都有卖，装在玻璃罐里，也有一小包一小包包装好的，记得有一种叫“台湾姜”的最受欢迎，当然也不是台湾出产，是价格比较贵而味比较美而已。另一个是槟榔，湖南人特别喜食，辛辣刺激，余韵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