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声音不记得

【1】咫尺刺客
郁小随那盆名叫“刺客”的仙人球活不久了。周身出现虫孔，颜色变黄。只有它的刺，还是那样锋利，似乎无坚不摧。
高二开学的时候，郁小随从植物店里挑了那盆摆放在角落里，最不起眼的“刺客”。棕色的粗制瓷盆里，呆呆板板胖胖墩墩，只是一个长着刺的球。就连色泽，也比小巷长墙角下潮湿阴翳的青苔好不了多少。
郁小随把它放在书桌上，咫尺之距。但只是看着，不能伸手去摸。一不小心，指尖就会被刺伤。严重时，靡红的血，会沾染到作业本上。
她捧着刺客回到植物店看病的时候，对面的大街上传来一阵嬉闹的笑声，肆无忌惮。她回过头，隔着马路远远望去，盛夏天光斜斜的撒在少年的侧脸上，刺痛了她的眼睛。
那样好看的一张脸。俗称“骨灰级帅哥”。
少年走在那群人的前面，众星捧月般，身边各种声音围绕。
郁小随认识他——许晔，高三的风云人物。“晔”与“爷”谐音，很多朋友直接叫他“许爷”。她的同桌，她的前桌，连带后桌，都是女生，在课间，广播体操时间，午餐时间，都会提到这么一个人。更甚至，她右边的仁兄，性别为男，照样会提起他，篮球如何如何厉害，游戏竞技如何如何惊为天人。那种崇拜，五体投地，惊天动地。
许晔在E中是一个传说。
郁小随看着那群人拥簇着走远，抬手揉了揉眼睛，眼前花白一片，世界被割裂成菱形碎片，飘浮在半空，像鬼魅。她强忍着眩晕感，闪进了旁边的植物店。
店里很安静，偌大的空间，只有店主一人埋头在花叶枝桠中打理。
郁小随呆站着，忘了出声。门口的冷气冰棱一般铺在她的后背和及腰的长发上，浸染褶皱的衣角和裤腿，氤氲成迷离的雾气。
这才是她的世界吧，安静得万物俱灭，呼吸沉沉睡去，还带着，那么一点，冰冷的刺痛。
店主抬头就见小姑娘捧着仙人球，愣愣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孩子，你有什么事？”
郁小随慢了几拍，才回神，“啊？哦……店长，我是来请你帮忙的，我的刺客……”
——快死了。
——我的，刺客。
——尽管指尖上，还有被它划破的痕迹，还会疼。

【2】许大爷说
房间漆黑。
许晔睁开眼睛，修长干净骨骼分明的指一寸一寸在镀冰般的竹席上摸索空调遥控。
把温度调高了两度。遥控器的荧屏发出普蓝色的微光，落在他的眼睛里,像丛林里的萤火。他突然想起今天在街上看见的那个女孩。
她叫郁小随，许晔记得这个名字。
也同样，一直都，没有忘记她的样子。
有点像个营养不良的小孩。一张清瘦寡淡，巴掌大的脸，肤色苍白。披在伶仃肩上的头发，在阳光下晕开一层潋滟的光，色泽微然，像泛黄的画布上搁浅的留白。
许晔第一次留意到她，是在体育课上。
香樟稀稀疏疏的枝桠上蝉鸣不止，拉成长长的忙音。篮球场仰仗着头顶一棵老槐树，树下浮动着细碎摇曳的光影，有半个场子受到绿荫庇佑。
中场休息的时间。许晔坐在火烧般的青石台阶上，拧开水瓶盖，咕噜咕噜两口下肚。然后就看到那边的操场上，上体育课的女生正在打羽毛球，分组练习。似乎是低年级的。
许晔眼睛都直了：那个穿着淡灰色衣服的女孩在场上来来回回的弯腰捡球，击中率基本为零。连发球都是绵绵软软的样子，不出意料，球飞出还不到两米，就慵懒的掉在了地上。
真是个奇葩。许晔当时是这么想的。
随即就看到她的搭档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逆光而立，一动不动，清癯的背影上，似乎有纤细的羽翼在缓缓消失。
许晔仰头，喝完剩下的半瓶水。他通过透明的玻璃平身，看到的是那抹变形弯曲的身影，像是扑进眼中的一个，盛世幻想。
“许爷，下半场开始了！”同伴朝他吆喝。
十分钟后球赛以13：1的结果完胜，许晔戴上浅色的鸭舌帽，准备收拾收拾东西走人。眼睛像是被种植了记忆，惯性的朝那个方向望去——她还呆站在那里，左手拿着球拍，一个人。
她被世界抛弃了么。
他突然有种被打败了的感觉。旁边的那群家伙一个个手舞足蹈眉飞色舞，正叽叽喳喳的商量着去哪里庆祝。
许晔伸手扯过离他最近的一个人，“简七寻，过来！”
“那边那个穿灰色衣服的女生，看到没？手里拿着球拍的，没搭档的，你不是号称‘羽毛神手’嘛，去教教她。我先回去睡觉了……”
许晔扶起一旁的自行车，听到后面闹腾的声音：
——小七，你上哪去啊？
——许大爷说，让我去当护花使者！

【3】简家小七
在E中，能和许晔这尊大神相提并论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简七寻。
她和许晔是在同一个大院里穿同一条开裆裤抢同一碗饭长大的。
简七寻是红三代，父辈一直把“勤俭节约，艰苦奋斗”发扬光大，她从小就在党的光辉下茁壮生长，坚忍不拔的存活至今。一头短发，从小混到大。爬树翻墙逃课，样样不输男生。
大院里的小孩不止她和许晔两个，但两人关系最铁，如此深刻的革命情谊是如何建立起来的呢？
许家到了第二代的时候转战商场，许晔他爹本事了得，无论是在浩淼太平洋彼岸的繁华都市，还是千年边陲古朴小镇，都有他家的公司。于是乎，许大爷从小最不缺的就是钱。
简七寻围着许晔转两圈，伸手。
——许大爷，给钱！
许大爷从兜里拽出几张毛爷爷放到她手心里。
——昨儿个我自行车链条掉了。
简七寻老老实实的把钱放进无底洞般的口袋里，笑得一脸春光烂漫，露出白白的小虎牙。
——喳！小的遵命，一会儿定能给您修好，保证您明早儿看见一辆完好无损的小坐骑！
简家小七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许大爷不给钱花。

简七寻摸摸脑袋，小鹿般明亮湿润的眼睛，就像三月桃花簇开的湖面泛着粼粼波光。毛绒绒的短发柔软的沿着额前垂落，银白耳钉在太阳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点。她朝着操场上的那个女生跑去，带动着周围的空气弥散开活跃的气息。
——喂，我和你一起搭档打球吧。
这是简七寻对郁小随说的第一句话。突兀，随性，还带着强硬的味道。
——啊？
郁小随又是慢了半拍的反应。
简七寻裂开嘴露出小虎牙张扬的笑，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