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要死了

老人爱在街头巷尾犄角旮旯，聊天聊地，聊生聊死，聊发财聊当官，聊如果突然成了巨富，成了高官，一阵阵嘻嘻哈哈。
说法各种各样。有人说“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若成了巨富便去世界漫游，欢快一场；有人说还不如买套别墅，买辆小车，安安稳稳享个末尾福；又有人则想把钱存在银行，留给儿孙们发展事业；还有人说捐献给慈善机关救济穷人；更有人想吃喝玩乐享尽荣华富贵；人生能有几何，不如及时行乐，成了巨富当了高官便包个软玉温香。几个人听后哄的一阵暴笑，七嘴八舌：“都黄土埋了半截的人还想那个风流韵事！”
那人不好意思的解释说，不是真的要什么二奶，是荣耀和身份的象征。没听说吗，有些人还互相攀比呢；叫做什么“三比”，一比谁的二奶多，二比谁的二奶年轻漂亮，三比谁的二奶学历和品位高，你以为他们真用得了那许多二奶？攀比摆“份”嘛。
“白日梦！都已经垂暮之年，还想成为高官巨富！”一拄着拐杖的老夫子说：“少壮几时兮，奈老何！天有不测风云兮，人有旦夕福祸！近风烛残年之人，不如讲讲如果病重了、要死了该怎么样。且当游戏，可以胡说八道，反正没有‘妻管严’在”。
一活络小老头来劲了，举着小拳头尖着母猫嗓子说：“我们就叫‘街头论坛’，老夫子才富八斗，选他当我们的坛主！”一阵七嘴八舌的叫好声。
那活络小老头抢先说：“命最要紧，应当不顾一切的治病保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胖墩墩的小老头不赞成，摇头晃脑的说：“得了！能保证治好吗？现在许多医生是‘谋财害命’，钱掏光了，苦受尽了，让病痛折磨够了，还是得去殡仪馆报到”。
小老头擤擤鼻子后说：“我们哪算‘青山’？都枯树朽木啦，何苦挤在绿油油一片中煞风景，还不如死前痛快享个末尾福。”
还有人补充说，“最好是把房子也提前卖掉，痛快些时日，死后房子归人家去。”
一瘦高小老头说：“不能，房子卖了，儿女会恨死你的，清明不去扫墓让你的坟头长满野草。”马上有人接着说:“管他扫不扫墓，人死了一堆灰！”有人接话说：“扫墓哪里是为死人，都是为保佑自己升官发财，活祖宗不敬，敬死祖宗有什么用！”
另一白发老人半眯着眼睛补充说：“我一邻居就这样，把钱吃光用光花光，想玩的都买来玩，想吃的都买来吃，绝不亏待自己。儿孙自有儿孙福，让他们自己拼搏。我们自己还不是靠自己拼搏，父母留了什么？”
有人补充说：“那人的事我知道，几个孩子不满，七月十五不给老爷子烧金锭银锭。那是个老干部，资格老，也许在阎王爷身边还能混个差事，才不在乎儿女烧不烧金锭银锭呢。”
又有人补充说：“外国也有这样的事，一老太太要人家一笔钱，死后财产归人家。那人才中年，觉得十分划得来。没料到自己见了上帝，老太太却安然无恙。”
一个声音嘶哑的老头说：“老太太好划得来呵，白得了一笔钱！”矮墩墩的老头嘟哝着说：“也许是前辈子欠了老太太，这辈子还帐的。”另一人则说：“迟早总要死，最后还不是别人的！”
有个黑脸老头说，“隔壁老伍更有趣呢，他说反正是个死，干脆死前写下遗书，把自己老骨头也卖给人家做实验，花不完的钱留给儿孙。”
大家哄的一声笑了，其中一深沉的嗓子说：“谁要他那老骨头！”一尖尖嗓子的人咳了几声后说：“临死还丢人，再窝囊的子孙也没脸要这样的钱！”
看来，为儿孙着想的人更多一些。中国的传统观念是多为子孙积攒点，尤其过去没条件让孩子过好日子，多留下些钱补偿，以后逢年过节多烧些金锭银锭给自己，别在阴间也囊中羞涩。
一老司机激动得嗡声嗡气的说：“司机最怕那样的老人，趁汽车开过之际往公路上钻，想得一笔棺材钱，多下的留给孩子。”
大多数老人都赞成听天由命，不想那么多。“死是等闲生也好，拟将何事奈我何”“生前富贵草头露，身上风流陌上花”。钱少便吃饱穿暖满足，钱多便多花些，求个活得正气，当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的铜豌豆！”
又有人说：“什么正气不正气，现在有多少正气的人，都往钱眼里钻啦！”
有人鼻子里哼一声，大概忘记这是笑谈扯淡，竟激动得站了起来：“我要拼命的活，不顾死活的活，就是不死。再活十年，二十年，把亏了的全补回来”，好像谁欠了他的债。已经颤颤悠悠，靠拐棍点着地走路，竟还想再活十年、二十年。
又一老人憋得涨红了脸，“欲说还休，欲说还休”；人家瞪大眼睛等他开口，他竟低下头走了。有人一声叹息。
一结巴老人说“活长活短不，不，不要紧，只要没，没，有病，如果痛得难受，便，便，便不如死。”一个死字，引发了那么多的议论，人的生命观是何其相“别”乃尔！
正热闹时几个妇女来了。其中一人大着嗓门说：“什么不好说，死呀死呀的，朗朗晴空春光明媚，死你娘个头！在家做事腰酸背痛，溜出来嬉笑打闹便一身劲。回家挑菜掐豆芽去。”《论坛》不欢而散。
拄拐杖的“坛主”大概是那女人的丈夫，“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只好眨巴眼睛眯着嘴笑，“王顾左右而言它”，边走边念叨着：“街头论坛真新鲜，说今说古又说天，河东狮子一声吼，原来个个妻管严！”
“还去哪儿？”一直没吭声的矮瘦妇人，如一声霹雳，正走着的秃头老人忽然一惊，为掩盖自己是“妻管严”，随口念道：“人生趣味何处寻，街头巷尾寄余生；一场热闹被吼去，回家去洗锅碗盆！”
那活络老头又举起小拳头，尖尖的嗓子说：坛主让“气管炎”吓跑了，我全权代表宣布散会，各自回家“拼命的活”、“不顾死活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