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散在流年线上的断点

阿离从未曾想过身后那座大山会在有一天倾塌了！
似雷峰塔般轰然倒塌。没有传说中的倾城绝美的白娘娘，更没有人人喊打的光头法海的悲天悯人。韶华易逝，一切渐渐显现的就如同汤显祖词中杜小姐唱的那般：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一、
其实并没有追忆的意思，但是定有那样的成分在其中了。直到现在，七千多个日子的流逝，就在那从指缝间悄悄溜走的年华里，阿离曾一直以为她想通了，她坚强了，她不再是过去那个愤世嫉俗不知天高地厚只会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之气的傻姑娘。撅着嘴，轻轻哭泣。然而时间却是最好的凶器，在人们未发觉前慢慢渗透人们的肌理、血肉、骨髓……像个小孩子，表面天真，却将潜藏的罪恶与痛苦的都刺地鲜血淋漓……
有些断断续续地，不过总会理出个头绪来，如纠结在一起的麻线，整理得久了就会找到它的线头，然后顺着那条直线轻易将线尾揪出来，变得乖顺整齐。这时，女人的巧手就会将它们绕城一个圆球是非常艺术的一个圆。在幼时阿离的眼中就是。始终就是。
女人有一双磨茧了的干枯的手，黑斑漫布，肌肉粗糙，杂乱的刀口上更有一些黑色秽物黏着。
那是一双过度劳累的手，早就失去了原先的滑腻光华。这时阿离就会伸出手去与女人相握，一黑一白，对比鲜明，就如同同学开玩笑的笑语：中非领导人在握手会晤。或者会淡然一笑，云淡风轻，但阿离心中是难受至极的。她经常想起女人曾不止一次地向她提过，年轻时的她与阿离有一双同样的手，十指纤纤，白若凝脂。这样一双手从来都是被别人羡慕的，幸运的是，阿离家兄妹三个，双手都得天独厚，纤细修长。老一辈的人常说，这双手是富贵的手，有这样一双手的人以后定是贵人的命。虽是迷信，但阿离依旧会飘飘然，不过当她看到女人被岁月长河流淌过留下痕迹的双手时，沉默了。曾有一次，她不懂事时就大声说了一句：妈，你的手好丑！
这时，女人有些浑浊的眼就会绽放得亮晶晶地，反驳道：谁说的？年轻时我的手可是与你的一样好看，那时你外婆外公很疼我的，不让我做任何事。这二十年来务农太辛苦了，手才变得这么难看……
是农村里最普通的灯光，昏暗的，橘黄色的，打在女人深凹的皱纹上，脸上就呈现出深浅不一的黑影。阿离蜷缩在木椅上，歪着头，呆呆凝望着女人，想刚才她的那句话会不会是一柄刀扎在女人的心上呢？
生活至此，是抱怨当初识人不清，还是抱怨命运不公呢？
只不过，春花秋月，生死轮回，命运又对谁公平过呢？阿离她自己，就时常抱怨命运的不公，抱怨她为何会生长在如此一个不堪的家。一个父母的吵闹是一年三百六五天从不缺的主食的家。也许这么说有点夸张，那就三百六十四天吧，这符合事实！
阿离没有安全感，从不涉及爱情，好多理所当然的情感，在刚刚萌芽时阿离就不由自主地将她们全部驱离身边，因为她深知只有这样才不会被伤害到，她并没有给别人这个机会。如此的举动并不是一次两次，就如同在小学四年级时阿离家养了一条狗，一条毛光鲜亮的黑色的板凳狗，阿离很疼它的，但是在那条狗死后，阿离再也没有对其他狗付出过感情。
当初这条狗在成为阿离家一员的第一天，父亲就说了，我们住在山上，冬天起早上学你会怕，就让它送你上学吧。
阿离很是欣喜，她觉得不再寂寞，她将幼时所有的情感，包括喜怒哀乐都倾注在这条狗上，天天小狗小狗地喊它，并喂它最好的食物，孩提时冰棍、饼干、方便面等零食也全都贡献了出来。当然，小狗也不客气地照单全收，吃得不亦乐乎。一人一狗的感情升华地极其迅速。自此，阿离每天早上摸黑走两里山路下山上学亦不再害怕，因为小狗都会与她一道。小狗实践了当初父亲买它回来时的初衷，像个忠心耿耿的保镖，威风凛凛地保护它的小主人！
如此持续了三年，唯有阿离明白小狗于她的特殊意义，虽然那时狗儿早就长大，但阿离仍喜欢小狗小狗地喊它，态度亲昵。
初一时的那年冬天，阿离并没有忘记，当她得知小狗死的时候自己的震惊与难受，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前一秒钟她还不知忧愁地欣赏精彩的电视节目，可下一秒表姐与她说小狗死了的时候她立马就愣住了，说不可能啊，我刚刚来时它还好好在家呢。
后来也没有什么戏剧性的情节，只是一边掉泪一边跑着回家，将正围在她家热火朝天吃狗肉的人全都大骂了一通，声嘶力竭地，没有了往日里的乖巧。
阿离与小狗的故事自此告一段落，但电影似乎还没有剪辑完整。大一的时候，在一次写作课上，一位女同学说起她家狗的事，最后哽咽到不能成言。而她呢，则是趴在桌子上默默流泪。那些曾经以为早就忘却的东西，原来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风过无痕，烟散成花。她就在身边，如碧茵的草一般，简单地一低头就可以看见。
或许是为了补偿她，父亲后来又养了几条狗，生生死死阿离都没有任何感觉。因为她已经懂了，不再如孩提时傻傻地倾注全部感情，尤其是最近的一条米黄色的狗，在她家安身已经八年了，可阿离的态度仍然是冷淡若水，大概是深知最后的结局依旧逃不开别离，依旧会再次受到伤害。
那么，既然命运的安排早就如此，既然注定会受到伤害，那还不如大刀阔斧，将伤害的机会连根拔除。
阿离自知是没有安全感的，父母不睦的婚姻如一根鞭子，在她心上早就鞭笞出了无数条鞭痕，而且条条刻骨铭心。
二、
高二那年冬天下了好大的雪，好似鹅毛倾天而下。好友是了解阿离的，于是就低低说了一句梦里雪花曾寂寞。自此，阿离爱上了这句话，并续言了一句，雪里容颜曾飞逝。
阿离生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里，因此她常自诩为雪的精灵，笃信与雪有不解之缘。前面提到过，阿离有兄妹共三个，可以想像，她的出生是并不预期的。那雪白的医院里的垃圾桶，本该是她的宿命，但一个农村女人以她不易折断的韧劲，奇迹般地挽救了她一命。
阿离的出生是承载了太多的：父母不一的态度，邻里的讥讽，上者的虎视眈眈……当那个尚不知人事沧桑的孩儿呱呱地坠落在纷飞大雪里时，就注定被打上一辈子沉重的烙印。
关于仇恨。关于期盼。
不知该如何形容母亲那段惨淡的日子，真的是不堪回首，阿离尚在母亲的肚子里时就一并印了证。自孩提始，阿离已了然，那段刻着母亲第一道皱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