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芒花

不知何因，在我心中，一直存留着这样一幅唯美而温暖的画面——
“秋日，或清澈的溪畔，或起伏的山坡，白色的芒花一簇簇，一片片，蔓延开去。晚风轻拂，纤细而金黄的芒杆轻轻摇摆，一浪接一浪，穗子上银白色的芒花流萤般飞舞，夕阳余晖之下，幻化为一帧美丽的剪影，宛如一片迷离梦境……”
这是年少时，沿着模环溪畔，上学路上，或散学回家，所常见的一幅自然之画卷，这一丛丛白色的芒花，一直陪伴着我，温暖着我，行走在艰难而孤寂的求学路上。这一丛丛诗意的芒花，当时的我误以为是芦苇，后来看了书才知晓，它是芒草。芦苇的茎是中空的，而芒草实心；芒草到处可见，芦苇乃择水而生。后来读了孙犁的《芦花荡》便更为清晰了。
芒花盛开，最美是秋天，一襟晚照，白色的光影闪烁。但鲜有人知，芒花最美的颜色是将开未开之际，浅浅紫色，略微湿润，宛如通透的紫水晶，惹人爱恋。芒花最美，于皎皎月光之下，衬着墨蓝色的黑夜，点点银芒散在山坡野地，有如闪烁的流萤于稻花香里，舞姿翩翩。芒花最美，是它随飒飒秋风羽化飞散之时，恰似渐渐流逝的灯花星火，无可遮挽。
我无法不去怀念那一株株、一丛丛翠绿的芒草。那似剑般飘逸的长叶，那似稻穗般轻盈的花，那一竿竿绿色的诗韵，时常会在我记忆的空间里，在秋日的阳光下，摇曳生姿，撩人遐思无限……。
小时候，伙伴们常去山坡或溪畔转悠，纯净透明的蓝天之下，放眼就能看到一簇簇，一片片盛开的芒花丛，或淡紫，或浅灰，或雪白，风姿绰约，翩翩起舞。
心灵手巧的伙伴经常会顺手抽出一根粗壮的芒子，灵巧地用牙齿把它撕成两爿，巧手翻飞，左拐一下，右折一下，就编成了一匹小小的草马，后面还精巧地留一撮紫色的缨子，那便是马的尾巴，栩栩如生，惹人争抢。　
有时候，伙伴们采集一根根芒子，将锯齿般锋利的长长绿叶剥去，剪去穗子，将一根根芒子剪切成整齐的十公分一小段，便可作记数之用具。记得小学20以上加减，双手双脚不够计算，便借助于这小段的芒子，一五一十，虽迟慢了些，但也难得会错。
最喜爱的是与伙伴们玩挑芒草棒子的游戏，由一人双手紧攥一大把，置于水泥地，然后双手疾放开，一支支芒草棒子便四面散落开，似天女散花一般。有的十几支重重叠叠，挤压在一起；有的远走“他乡”，孤独一支；有的三两支交叉相叠，呈十字状。然后要求每人一支一支地将重叠在一起的小棒一一分开，但不允许触动另一支，凡有触动便是违规，就须轮换，由对手来挑分。如此循环，最终以手中所挑棒子数量多者为胜。此项游戏须观察入微，心细如发，眼明手疾。手是绝对不能随意轻抖的，不然牵一发而动全身，则功亏一篑了。伙伴们石头——剪子——布，确定了先挑者，于是两人便低俯身子，紧张地趴伏在地上，并变化着角度细细观察，寻觅着下手的突破口。斗智斗勇，绝不能让对方知晓自己的眼光与底细，并打起十二分的注意力，监视着对方是否手钝而触动了其它小棒，进而违规。说真的，动与未动，一眨眼之间，确实难以把握，为此，两人争得唾沫横飞，面红耳赤是常有之事，更有甚者竟会摔棒而去，反目成“仇”，落得个惨淡收兵。孩子是最为天真浪漫，没有隔夜之仇的。当第二天太阳升起，又会相互邀约，三五成群地集结至晒谷场地，摆开各式游戏，你呼我应，欢笑连连，不亦乐乎也。
芒花穗子也是极好玩的，可作为演长胡子老生的道具。每当夏日，芒花孕育，裹藏于绿叶之中，尚未撑破苞衣而绽放，孩子们甘愿忍受锯齿般绿叶割裂手指之痛，将新生的穗子抽剥出来，至少两支。于是小心剥开苞叶，褪去绿衣，抽取微微润湿且柔软缠绵的芒花穗子，或浅紫，或浅青，或雪白，清新怡人。手略抖一抖，使穗子散开，自双耳垂挂，长长的，至于颌下，便极似戏曲里的长髯老生。孩子们模仿着乡村走演的小戏班演员的招式，手捋长髯，迈起方步，咿咿呀呀，唱起《空城计》，演得煞是有模有样。芒花胡须，柔柔的，凉凉的，痒痒的，拂拭着双颊。孩子们欢快的笑声，久久飘荡于如梦如幻的芒花丛中，别是一番盎然情趣！　
等到芒花的杆子硬朗变黄之时，大人们便会拿起镰子，弯下腰身，收割着成熟的芒花，一丛丛芒杆随之而晃动，白色的芒花宛似柳絮一般，于秋风里翩翩飞舞。之后，大人们会将其一小捆一小捆扎好，做成扫帚、掸子，以为清洁用具。芒草叶子可以喂牛羊，可以搭成茅草屋，“芒笋”还可以炒出天然的美味。　
芒花，没有诱人的香气，没有娇艳的姿容，没有挺拔的身躯，她是如此平凡无奇，以致被人忽略，被人遗忘。山坡上、道路边、溪流旁，芒花成群地滋长，长成无限绿意。花开花谢，历经秋冬，芒花经受着铲除与火烧的厄运，可是，待到来年，她依然能从地底下冒出新芽，茁壮成长。芒花的生命力可谓强矣，极似那质朴且宽厚的乡民，世世代代，植根于厚实的土地之上；默默耕耘，犁铧出最是甜美的生活。
而今，不知有多久未曾行走在模环溪畔，不知有多久未曾望见雪一般静美的芒花，不知有多久未曾有手指轻拂着绵软的花穗，不知有多久未曾触摸着流萤从芒花丛中翩然飞起……
自“百度”键入“芒草”二字搜索，才知芒草竟有一个极是别致的名字——“白微”。多么诗意的名字，透着灵秀，透着雅意，让人不由得心生爱意。
我心中的芒花，永不凋谢，曳着阳光的影子，温婉且素静，与年少的记忆美丽相叠……

2013－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