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夜晚

小时候，她是不懂夜的黑的。那时，她不喜欢夜，是害怕老人们故事里的狼，怕不睡觉的孩子会被狼吃掉，于是，她紧紧地偎在母亲的身旁，握着妈妈的手，乖乖地早早入睡。那时，她的睡眠质量是极高的，醒时很少记得梦里的事情，上学后常被同学们戏称为“雷打不动的懒猪”。她也乐在其中，觉得睡不着的人不可思议，睡觉当然是困了倒头便睡、一直睡到大天亮。
这样的睡眠一直跟随着她，她的生活也一路阳光。
某天夜里，她在女友家借宿。晚上隔壁的墙声将女友敲醒，女友也将她推醒，她们从声音里听到了恐惧的气息，报了警。第二天，真相大白，昨夜隔壁的仇家来了，多亏她们才避免了一场血灾。事情结束，她却害怕了，夜的黑里虽然没有故事里的狼，却潜藏着随时可以猖狂的罪恶。有几年，她是必须检查门，将被子裹了又裹，将刀子放在枕下，将电话放在手能触到的地方，才可以安然入睡的。
直到她学了法律，也长了些阅历，懂得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的道理，夜的恐惧才渐渐驱散。再一次憨睡如猪，她觉得生活是非常幸福的。
后来，她结婚了，老公在外地，很少回来。一个人孤单单地呆在房间里，夜变长了。一种情绪随之而来，不喜欢却挥之不去，夜夜来袭，她听别人讲那叫寂寞。原来，驱散了夜的恐惧，夜里还有让人害怕的东西。寂寞如影随形，吞噬着她年轻的面庞、纯净的心灵。但，她是相信爱情相信婚姻的，被无始无终的寂寞围绕的夜里，她依然是纯白纯白的，纯白到听到灰色的事物避之不及，纯白到坚决地鄙夷见不得光的东西。
那时的她，在寂寞里孤单着，夜里的等待却无比虔诚。虽然有时睡的晚，有时失眠，她从寂寞里嚼出的仍是幸福的滋味儿。
不知何时，不知是哪阵风吹落了小女子一颗圣洁的心，她听到瓷器般的一声脆响，心碎了，复合后依然内伤深重。接下来的夜不安起来，逐渐失控。无数妖魔鬼怪都来撒野，象冲出牢笼的死囚一般在她的血肉上四处乱窜，嘶声呐喊，直到将她的心撞出一个大大的洞，扬长而去。这个洞那么幽深那么黑暗，充满邪恶的诱惑力，一旦进入便被包裹起来，越挣扎陷得越深。
心上有个洞，随时会被侵入，随时会被杀害。她再也睡不着了，经常晚睡，经常失眠，夜变得可怕、骚动、混乱起来。
一年一年地过去了，她的心向人毫无芥蒂地敞开过，也向人卑贱地乞求过，却无人能将她的心补全。最后，她不惜用金钱和生命去交换，可是她的积蓄太少，她的心上破了个洞生命也失去了价值，所以没有人回应。某天，她突然醒悟，无法借助外力将心补全，何不趁着年轻，努力从体内生长出一块新的肉来。一年，两年，三年，吸收了三个春天的萌动，三个夏季的热情，三个秋天的成熟，三个冬季的磨炼，洞终于补上了。她又努力长出皮肤，毛发，汗腺，让这块肉鲜活起来。
这时，她已在夜里生活了许多年，不知不觉地，她不再惧怕夜的黑，也不再被夜的寂寞缠绕，她甚至爱上了夜晚：她爱在夜晚工作、思考，爱在夜晚理顺一天中紧要的事情，爱在夜晚渲泻情感释放疲惫。是的，夜成了她最好的朋友，亲近夜晚就象躺在母亲的怀里一般温暖、安全。远离闹市的喧嚣，远离人群的喧闹，夜晚的黑给了她难得的清静，让她在清静里了解自己了解世界；夜晚的寂寞给了她珍贵的孤独，让她在孤独里成长勇气成长力量。
夜晚给了她又一次生命。她渐渐读懂了夜晚，习惯了夜晚。

2009年2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