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包

我正在扛着锄头，和社员们一起走在下地的路上，突然后边，有人叫我的名字，我一惊，扭过头看，是穿着草色服装的邮递员李大叔。叫我吗？是你。
只见邮递员大叔从兜子里拿出一个邮包。用牛皮纸裹着，四个边齐齐的，摸着硬硬的，是什么东西，又是谁给我寄的呢，谁能给我寄东西呢？我正纳闷，邮包的邮寄地址的一行红字映入眼帘：青义县教育局。我跳了起来，“真给我邮来了，邮来了！”我跳着，蹦着，有点失态，像范进中举，把邮包贴紧湿漉漉的胸膛，把锄头甩在沟旁，得到宝贝似的的朝家的方向奔去。
这个场景，发生在34年前夏天的一天，我高考前夕。是我在当工作队时结识的工作组组长张老师邮来的。我和张老师只是工作关系，它当时是正式职工，在县教育局工作，我是农村来的借干，工作队结束后我回到了村里，他回局里工作。
一个扛着锄头的农民，与机关干部落差是巨大的，我以为，我与他只是擦肩而过，他完全并没有必要对我特别牵挂，况且，已不在一起工作，但是，在地头上，张老师稍过信儿，他托人打听我的情况，在牵挂着我的命运，当时我的心暖暖的。
说起高考，我本来有条件复习并在第一年参加考试的，幼稚的幻想销蚀了我考试的信心。那年，我在农业学大寨工作队办公室工作，驻公社的工作队办公室在公社的大院，我们办公房间在院子中心位置，我的工作是办公室内勤，能参加公社的党委会，掌握公社的情况。虽然是农民身份，大家待我很好，我一样和城里的干部下乡做组建村领导班子的工作，一样在公社食堂打饭，晚上，坐着板凳，在院里乘凉，听那些正式的干部们说当天公社发生的、我未曾听过的事件。我们与正式的干部完全融合在一起，记得，一次，公社秘书中午值班，由于太困了，抽着烟，斜靠在棉被上睡着了，烟头掉在棉被上，冒起了烟，与我们办公室的敞开着的门对着的、公社办公室的后窗户打开着，透过窗户，我见到里面浓烟腾起，不好了，马上喊同屋的同事将盛着水的盆子带上，由于发现得早，火很快熄灭。
我完全被我的环境所浸染，也由此产生了不成熟的幻想。总有那么一天，工作队的领导给我安排工作，我就可以像第一年安排的那批一样，在城里上班，得到每月定量的粮本、拿到布票、棉花票，能够每月发薪，每月有固定的工资是我听到的最令我羡慕的事情。听到那些机关的正式干部每月发薪，我的心里就痒痒的，我怎么不能呢？我的同事本来动员我参加考试，但是，我当时一心干好工作，总认为参加考试、复习功课影响了工作，会失去安排的机会，要高考，还是要工作，心里总是矛盾的，但是斗争的结果还是工作第一。我的身心全放在了工作上，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出什么闪失。但是那脆弱的、一碰就碎的工作，你对它如何痴情，它也不会懂得你、同情你、偏爱你、怜悯你，命运只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果不其然，事情很快发生了逆转，没过多长我们工作队的工作结束了，我回到了村，回到了我的原籍、三年以前高中刚毕业时，参加农业生产劳动的村，但是心里的梦还在，没有了安排工作的指望，有了参加高考、这孤注一掷的想法。可是，环境完全发生了变化，家里住的、震后的防震房里异常闷热，盛夏，坐一会儿，就是一身汗，大房子震裂了，没钱修，临时的房子里还没接电，哥哥是电工，听说我高考复习，在低矮的房屋里拉上电线，安上了只有几度、发出微弱光辉的小灯泡。高中已经过去三年，高中用的书也不知到了哪里，况且，当时，在学校就没怎么学习，多是大批判的事，高考的书在这个偏僻乡村是买不到的，急得我抓耳挠腮的。憋的我实在没有办法，给我的相识相处并不长的教育局的张老师写了一封信，写了我的请求，我以为一定是石沉大海的，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只有几天，竟收到了包着复习资料的邮包，我怎不跳跃，怎不狂奔？
几十年过去，我心里总有一个愧疚，就是我从复习资料中汲取了营养，改变了我的命运。这资料多少钱，我怎么没有再寄一封信问问，怎么就没想起给张老师寄钱呢？我当时真的弄懵了。
工作匆匆，我们以后很少联系，也无从报答。有一天，在朋友孩子的婚宴中遇到张老师，他已满头白发，退休在家赋闲，为此事，我敬了他酒，他说：“有这事？我早不记得了。”它雪白的眉毛动动，像道人似的，笑笑，淡淡的，像秋后天空的云一样，坦然、高远，这就是古人称道的、淡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应该体现的表情吧。我为有这样交往而震撼，我再次被感动，我眼里噙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