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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父亲用独轮车推了一车黄豆卖了,送我去八里路外的镇上读中学,一切都变得沉重了。在清灰阴冷的天空下,一个人翻过雷石岗,穿过车渚村,一路看着路边枯草掩映下的清清流水和池塘里的残荷,将小石子踢进稻田里,冷眼看
父亲用独轮车推了一车黄豆卖了,送我去八里路外的镇上读中学,一切都变得沉重了。
在清灰阴冷的天空下,一个人翻过雷石岗,穿过车渚村,一路看着路边枯草掩映下的清清流水和池塘里的残荷,将小石子踢进稻田里,冷眼看着路边的杂草里开着蓼白的小野花,却不知道自已在想什么。走上公路,躺避着身后的车辆和扬起的漫天黄土,看到路边一大堆的碎酒瓶旧荒货时,条件反射的从梦游中惊醒,提醒自已往右边的岔道上拐。
晚自习时,呆呆的望着黝黝的窗外,想着人为什么生,为什么死,窗户下两个人为什么要说话,人为什么要给自已造这一个一个的小火柴盒子住进来。在整个中学里,孤僻到极致。
教物理的男老师,年轻温厚,每天进门只拿一本从来不会在课堂上打开的书放在讲台正中央,两只白白的新粉笔紧紧的靠着书边放好,在黑板上写干净整齐的楷书,写完立即归位。不多说一句话,不少说一句话,不多写一个字,不少写一个字,条理清晰,经纬分明,每堂课准时在下课前5分钟讲完。整个秋天穿一件几何图案的花毛衣,我整整一个秋天在课堂上研究他毛衣上菱形图案的排列规律。有一回和妹妹谈到人的个性,妹妹说内向的人就好像一扇永不打开的门,没人知道那门后到底是庭院深深,还是荒草萋萋。我立即想到这个物理老师,他的门后一定只是成行成行栽培的树木,无一根杂草。
和善的数学老师我们叫她姚妈妈,要求极严格,不听话要狠狠的骂,成绩好就眉开眼笑,每个学生都是她疼爱的孩子。她也像大多数母亲那样,虽然苦口婆心,禅精竭虑,教育出来的多半仍是不肖子孙。
语文老师年轻英俊,衣饰整洁,长得很像黎明,一直在浪漫与务实中寻找平衡,虽然免不掉一个单身青年男子的焦燥与孤独,教书却很肯用心。他的宿舍在我们的教室隔壁,常常听见他了敲着吃饭的瓷盘子在过道里穿过,对着校园吼:“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声音在冷风里撕开口子,孤独苍凉。
在热水房里用红塑料桶提了热水,坐在床沿上泡脚。同宿舍胖胖的董,说她最大的梦想是长大后一定要嫁给军人。高瘦微黑的梅说,她最喜欢在家里做家务。下铺有个大眼睛的美女,贴了满墙壁的刘德华。这些似乎都与我无关,我用孤独做围墙,将自已封闭在孤独狭隘的城堡之内。
安晶肌雪肤,妙目光灿,自信英豪,似乎天地万物都只是她囊中之物,想要便随时可取。每当她神采飞扬的走进灰暗鄙陋的宿舍,就像飘进一只白鹤。目空一切的安和孤独自闭的我却奇怪的成了中学时代最好的朋友,形影不离,同息同止。她歌舞俱佳,成绩优异,坦诚到连虚荣心也不肖掩饰,吹牛撕谎,可以连眼皮都不眨,被人当面揭穿,她也潇潇洒洒,毫不在意。不止初中部,连高中部的懵懂男生也常常写情书给她,她只轻轻一笑,悄悄撕碎了扔在风里。而她却可以只因一次物理小考,出来我和对题错了一道,就趴在课桌上哭得天昏地暗。后来看到小说《飘》,总以为斯佳丽不过是她的演绎。
有一回骑着单车去我家,在路上摔了一跤,被石子磕破了两个膝盖。我顺手在路边掐一些艾蒿洗净弄碎给她敷上止住血,她竟忍痛一声不吭,依然推着单车和我说说笑笑步行到家。看到我家院子里有几株白菊花,她也采一朵别在发间,在深秋清朗的天空下,人与花一样清贞娇丽。
学校操场对面是一条小堤。每当夕阳西下的时分,金紫的天空艳丽空阔,堤岸上三两一堆的同学在草地上或坐或躺。我和安也常常坐在这里,手里握着的书只是道具。堤岸下是一条清清的小河,碎金的水面缓缓流淌,小河对岸种着大片的蚕豆。不记得我们当时坐在那里,想的都是什么。回忆的画面中,似乎对岸的蚕豆地里,漫天都是粉紫的蝴蝶在金色的夕阳里飞舞,其实却并没有。
也曾偷偷看几本琼瑶的书,流下许多幼稚纯真的泪水,幻想自已也变成了书中长发飘飘,素衣碎花裙的优雅淑女。揽镜自照,却依然是灰头灰脸的灰姑娘。
在初冬的萧寒里,母亲站在院子里给我剪头发,剪那种清汤挂面的学生头,总是两边不能剪得一样齐,剪到最后,短到耳朵上头去了,很难看,似乎它也正受着拙襟见肘的寒酸的委屈。母亲自已看了也讪讪的笑着,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我默默的拿了一条蓝色的绒线围巾系上,遮掩脖子里一大段的空白,在青灰的天空下,怀着视死如归的悲壮心情去学校取成绩单,意外的取得第一名的好成绩,返家途中,沮丧中又生出窃窃的欢喜。
毕业考完之后,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每个人都各怀着心事,命运像一个巨大的怪兽,过早的横亘在这些乡下孩子稚嫩的脚步前。我在桌上收拾书本,双腿修长的坤走到我的桌子面前,轻轻的说:“我可能不能再上学了,毕业后会跟我叔叔学开拖拉机。”他平静的语气里没有抱怨。但是他特意的走过来告诉我,内心一定是不平静的,也许他以为,我也是懂得生活艰辛的人,会懂得他这个决定背后的苍凉和迷惘。
在六月的校园里,和安挥手道别,良久的注视着她的背影,粉红色的无袖上衣,一条用她妈妈的黑色旧百褶裙改的及膝的灯笼马裤,白晰的肌肤在阳光下半透明,娇艳如初生的玫瑰。
这一挥手,却至今无缘再见。后来读到徐志摩的“我挥一挥衣袖,作别西天的云彩。”便怔怔的定立当场。好的句子总是这样淡到无形,却直见性命,让你怔怔无言,只能任由心头盘旋、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