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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六月初六,老妈倒腾衣柜翻晒越冬的衣物。我说:妈,看看还有没有粮票,那玩意儿宝贝着呢。老妈递给我两张纸,说:这个也是宝贝,找个胶片给我粘好。那是两张边角磨损快要破成两半的结婚证,没有相片,连个塑胶外壳都
六月初六,老妈倒腾衣柜翻晒越冬的衣物。我说:妈,看看还有没有粮票,那玩意儿宝贝着呢。
老妈递给我两张纸,说:这个也是宝贝,找个胶片给我粘好。
那是两张边角磨损快要破成两半的结婚证,没有相片,连个塑胶外壳都没有。一式两份的结婚证,正中是一颗红五角星。日期是1970年9月6日。
1970年的9月6日,于我太过遥远;于我爸妈来说,会不会恍如昨天?
妈,你当初怎么嫁给爸的?我旧话重提,希望老妈能给我一个新鲜而满意的答案。
怎么结的婚?老妈抬头一笑,皱纹在眉间跳跃:还不是看上这儿的两口井好,难不成看上你爸那傻样,穷样?
老家的确有两口好井:一口方形老井,一口圆形新井。两口井年龄差别不大,只是我们习惯以“新老”区分。老井地势稍高,水位不高,井水清冽甘甜;新井地势稍低,常年盈满,弯腰可掬。两口水井一东一南,离我家水缸均不过二三十米。
从前也问过老妈老爸类似的问题,老爸笑而不答,老妈的答案如出一辙。
老爸在堂屋收拾蚕豆,听了老妈的话,又笑了:没有这两口井,我还娶不了你妈。祖上积德呢。
我曾经对他们的话深信不疑。老爸老妈的结合,虽然是新式婚姻,也如半包办了----双方见过几次面后,日子定下来,聘礼送过去,登记,婚事就成了。我想,他们是没有什么“爱情”的,不言及爱与不爱,甚至我从没听过他们互相唤过对方的名字!
外婆家所在的村子有三四十户人家,却只有一口水位很低的老井。天稍旱,为了饮用水,和睦的邻里也反目成仇,耽耽相向。外婆到我家来,最欢喜的便是那清凉的井水,淘米洗菜都忍不住赞叹:这水,真是好哇!
慢慢长大了,开始琢磨老妈的那句话。心里有了疑惑:井水虽好,但他们如果真是老妈选择老爸的缘由,未免有些荒唐可笑。
老爸从西藏退伍,大伯做主给他定了一门亲事。对方是裁缝,黑了点,但模样不错。那个时候的老妈,也在大姨的安排下相亲了,对方是一名现役军官。至于老妈的相亲是如何结束的,她一直避而不谈。老爸偷偷告诉我们说:人家嫌她没文化。我想也是的,也就不难理解老妈为何在我们兄妹学习上老是流露出那种砸锅卖铁也要让铁成钢的豪气。
老妈偶尔给老爸来几句牢骚:我真是没长眼,放着军官不嫁,挑个一穷二白的,一辈子受苦!
老爸和那个裁缝姑娘告吹的事,全家人熟悉得如同掌故。
你爸见了我,立马把裁缝给退了。这是老妈引以为傲的老话了。我们向老爸求证这句话的真伪,他只是笑,算是默认了。长兄如父,老爸硬要退掉大伯给他相中的姑娘,可见,老妈当初的确让老爸心动了。
39年前的那个秋天,老爸穿着借来的新衣服,把老妈娶进了门。
老爸家兄弟姐妹十个,穷得叮当响,但他完全可以穿自己的军装做新郎,威武又神气,何必要借衣服呢?
也许,是因为和老妈相亲那个军官的缘故?
后来,老爸去了西南的矿井工作,钻风眼,放炮。大姐二姐相继出世。农闲时节,生产队放假了,老妈便背着二姐拉着大姐去老爸的工作单位。再后来,哥哥出生了,老妈探望老爸的阵容越发壮观了,拖家带口,肩挑背扛。为赶上唯一一趟发往成都的汽车,夜半时分,老妈呼儿唤女,披星戴月,转道成都。道路颠簸,老妈晕车,七荤八素,胆汁翻腾,加上儿啼女哭,整个人已然虚脱。以后娘儿几个,呆在家里饿死也不出门了!老妈的誓言,在下一次农闲季节来临时便没了保质期,她又收拾开了,翻找可以给老爸带去的东西。
家里的家庭历史教材,最重点那页,老妈反复给我们讲解,以此作为我们勤俭孝顺模本。
那天,老妈带着哥哥姐姐去送饭。那天,老爸的生日,老妈特地加了一个荷包蛋。
正赶上下班时间,工友陆续从井下上来了。老妈盯着出口,按捺住性子。
突然,令人恐惧的事发生了:堆在出口不远处的大型土堆开始塌陷,泥沙涌向井口,如同无法决堤的洪流,无法阻挡。
“塌方了——”有人哭喊。老妈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饭盒被打翻,洒了一地,哥哥姐姐围着她号哭。
老妈醒过来时,看见老爸焦灼的一张黑脸,又哭开了:阎王把我们都捉了,谁来养活娃?!
等老妈终于明白过来,老爸因为送一名受伤的工友提前十分钟返回地面而捡回一条命时,又笑了:我说呢,你心肠好,命不该绝。哎,可惜我的荷包蛋……
对老妈的陈述,我有些不满:老爸死里逃生,你就没点感人肺腑的心里话,居然惦记着你的荷包蛋,这也太煞风景了吧。
你懂什么,老妈教训我说,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一毛钱一个呢,够我一天的工分了!
目睹了遇难工友的惨状,老爸再也不爱吃荷包蛋了。老妈也不弄了,全家人都不喜欢,直到现在。
我出生的时候,包产到户了,家里的责任田成了老妈一个人的责任田。大姐才十岁,二姐体弱,沉重的担子让老妈的背越来越驼了。农闲季节,老妈也没时间去探望老爸了,家里还养着七八头猪,满圈的鸡鸭,一屋的蚕。老爸所有的探亲假都改在了农忙,回来帮着伺候土地。
从我出生到老爸退休,十几个春节,全家人从未团聚过。那时候,联系全用书信。箩筐般大小的字,老妈也认识不了几个,除了全家人的名字和“攀枝花”。攀枝花是老爸工作单位所在的城市。(后来,老妈多认识了“云南”“蒙古”等地名儿,因为爸爸工作的调动)
老妈常常托村里的女教师给老爸写家书。后来,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开始写作文了,便从姐姐手里接过了写家书的工作。老妈常常嫌弃大姐的字,歪歪扭扭的,不是读书人的料。她坐在饭桌边,一边做针线活儿,一边交待我要写的内容。每次她都要叮嘱我写上“敬爱的爸爸”“身体好吗”“保重身体”之类的话,临了提醒加一句“我们都很想念你”。那模样,简直像我的老师教我写作文。
我说,为什么不说你想念爸爸呢,明明是你说的。她用鞋样拍我额头:叫你写就写,啰嗦!我要是识字,还求你们?!
现在回想,老妈老爸之间,真从未言及过爱与不爱的,连一句想念都未曾亲口说出过。到今天,我依然没有听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