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魂辞

壹．嫁衣
七月初六，燥热的风携了点水绿色的莲香匆匆跨入素荷苑，却除了引动檐角风铃摇动之外，并没有引起苑中任何一人的注意，绽满了白莲的池塘边一座精巧的小亭子里，几个粉衣丫环正半蹲着捧着一件红得发烫的嫁衣，嫁衣上栩栩如生的牡丹花几欲引来蜂蝶，而嫁衣上那一双修长白皙的素手正熟稔地拈着一枚绣花针在绣着这最后一朵牡丹的最后几点花蕊，不急不慢的动作，却行云流水般流畅。
一双手，未戴半点珠宝首饰，连指甲都是干干净净的，却是极耐看的很。这双手的主人，随意挽了个倭堕髻，只一支做工并不精致的兰花木簪，未施粉黛一张素颜透着任何人都模仿不来的温婉气质。她是宇文晓芝，飞绣山庄最为有名的绣娘之一。
“哟，姐姐这针线活倒做的极好，想来我是再练那么几年也是学不来的，妹妹这边倒是惭愧极了。”
在一群奴仆的前簇后拥中跨进素荷苑的是一名娇俏的少女，名叫季菲妍，当朝尚书令的独生女儿，浑身似火一般的红衣与晓芝一身的藕色形成鲜明的对比，那一张白皙的小脸在那火红之中愈发的惹人怜爱，莲步轻移，娇喘吁吁，似比西子更娇。她眼角上扬，落在那大红色嫁衣上的目光轻佻。
“可惜妹妹不喜这牡丹的俗气，偏爱那桃花的清新更能衬妹妹我这粉嫩的肌肤，明日大婚恐怕妹妹是不愿穿这件了，还得让相公再另备一件了。”她嘴角含笑，傲气的目光扫过晓芝的头顶和她身边的一群丫环，转身，又在一群奴仆的前簇后拥中趾高气扬的离开了素荷苑。
“夫人，这狐狸精欺人太甚！”晓芝右手边一名丫环指着菲妍离开的方向愤愤不平道，“明明前几日还说自己如何中意牡丹，央着夫人给她绣，现在夫人好不容易快绣完了，又来抱怨，分明是在欺负您嘛！”
“夫人，小翠说的没错啊，她区区一介小妾……”晓芝左手边的丫环也忍不住开了口，引得其余几名丫环纷纷点头赞同。
可是晓芝似乎没有听见一样，仍旧低头专注于手上的针线活，一针一线仍旧走的稳妥，宁静的表情如镜，许久，她才缓缓开口，“我只当这是一次练习。”然后绣完最后一针，捧起这红艳艳的嫁衣起身，目光落在池塘中那朵朵白莲。
“嘶……嘶……”
她的手就像在撕一张易碎的纸一样，大红色的嫁衣在她手中不一会儿便成了一块块碎片，丫环们在她身后看得瞠目结舌，一言不发。而她，却忽而莞尔一笑，尔后随手一抛，红色的嫁衣碎片散落一地，她含着笑，一步一步踏出这小亭，身后的丫环默默的跟了上去。
亭子里，只剩一地的大红色，喜庆娇艳的有些刺眼。
阿初，你曾许与我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热泪混着鲜血，硬生生被她吞回肚中。
贰.七夕
锣鼓喧嚣不止，欢言笑语飞扬，整座大宅尽是非凡的热闹与喜庆，但谁也料不到，这只是迎娶一位小妾的婚礼而已。
而晓芝仍旧一身素雅的藕色，与这欢天喜地格格不入，她脸色稍显疲倦，眉头之间并不平坦，但是若不是有心人，恐怕也是看不见的。两名丫环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像是捧着一碗满满的水一样谨慎。晓芝一步步地朝前走去，她对面那对新人的衣着也越发的清晰。
那人似是仙人下凡，眉宇间的不食人间烟火让所有人望而生畏，但他嘴角的笑却又让人心生温暖，朦朦胧胧，似从晨曦中走来。他，司马初，赫赫有名的状元郎。而他身边，那女子一身粉嫩娇艳，似桃花一样耀眼，要生生灼伤人的眼睛一样。
郎才女貌，天造地设，举世无双么？
“你看看这对，真是登对。”
“是啊，放在一起就让人感觉不能分开一样。”
“对呀，可比那个绣娘好多了。”
“是啊是啊……”
……
宾客们的闲言碎语漫天飞扬，可晓芝的步伐依旧稳健，神情没有一丝波动，只一步步从那人身边走过。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两人就同路人一样，谁也不认识谁，他离大厅越发的近了，而她也离门口也越发的近了。她的视线渐渐迷蒙，她忽的想起了那第一眼……青衣郎儿骑着白马而来，目光落在她的眉心之间，微微的颤抖。他轻盈跃下马背，快步走到她的面前对她微微一笑，用如同羽毛般柔和的声音对她说道：
“姑娘眉心间的宁静悠远可否借在下一份？”
那眸子中的爱意澈如清泉。
她嘴边忽然挂上一抹笑，似乎眼前不是宽大的朱门，而是那少年郎的笑。又忽然想起，那天是四年前的七夕，而今年的七夕，他却要守在另一人的身边吗？连自己从他身边走过都没有发现吗？晓芝忽然觉得似乎有什么在心底一点一点的裂开，似乎以无声的姿态。
阿初，你什么时候把我赠与你的那份宁静悠远丢失了呢？
嘴角的笑忽然凝固，她伸手朝空气里抓了一把，却显得虚弱，终，落在了一只长满了茧子的手的手心，从手心传来的温暖那么清晰，可她却仍觉冰冷。
叁.娘家
“师姐，你可算回来了！”扎着巾帼的粉衣女子远远的就看见了晓芝的身影，顾不上身后的人，便立刻飞奔到她身边，笑吟吟的挽着她的左手臂。
晓芝拍了拍女子的手，淡淡笑着，“小嫂子，燕儿，你这急性子怎么还没有被我哥哥磨完呢？”
“我这性子才不改呢，反正又改不了了，再说你哥哥他敢磨我么？”苏小燕得意的笑着，又将目光转向了一直站在晓芝身边淡漠着表情的男子，笑嘻嘻道：“你说是不是呀？大师兄。”
男子——长孙宸似乎没有听见苏小燕的话，目光一直落在晓芝脚下的路上，看见有什么硌脚的石子便顺脚将它踢走，低着头，又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
“哎呀！我服了我自己。”苏小燕夸张的说着，又故作唉声叹气道：“我居然去和一块木头说话！”
“燕儿。”晓芝唤住了苏小燕，再抬头，便看见了不远处的一道身影，风流韵味满眉间，容貌比那女子更有娇艳，一身白衣，一把纸扇，一副花花公子的派头。晓芝嘴边的笑意越发的浓了。这男子是宇文皓然，晓芝的亲生哥哥，飞绣山庄的少主，江湖上有名的风流少爷兼用毒针的高手。
“回来了？”皓然对着走到了自己面前的晓芝，温和问道。
晓芝点点头，轻声道：“回来了。”
皓然牵起晓芝的手，又道：“回来就好，我们回家吧。”
“嗯。”晓芝默默低下了头，热泪漫上眼眶。
“傻丫头……”皓然拍了拍晓芝的肩膀，“这里是你的娘家，永远是你的家。无论你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