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

终于出太阳了。和所有女人一样，妻子一大早把该洗的洗，该晒的晒。她借助凳子，攀上阳台台子准备晾被子，台子窄，被子沉，晾衣管比头还高，将被子往管子上抛时，身子一个踉跄，惊出了微微虚汗，真想丈夫帮一把。他又在摆弄相机，妻子没好气地瞟了一眼，有些抱怨，但并没有叫唤他，而是像以往那样，自己挺一挺吧。
确实，这一切都无关丈夫的事。他从防潮柜里取出相机、镜头，放在通风处晾了晾，然后带上老花眼镜，用气吹吹去尘埃；再用精细毛刷刷去吹不掉的顽固分子，边刷边将镜头倾斜，以便于灰尘脱离；最后用镜头纸谨慎地把镜片抹了一遍。其实，那所谓的尘埃，即使用放大镜也不一定能看见，可是他几乎每天都会重复这些工作。
妻子在忙碌，他却举着相机，朝她左瞄瞄右对对，反复观察效果，不过，没有打动他的镜头，是不会轻易按快门的。他收拾好摄影包，打算出去寻找“猎物”。
电话响了，他像没听见。“老王，接一下电话。”妻子搬着一盆洗好的被单，对着正要出门的丈夫叫道。电话是社保局来的，对方要他把原有养老金的银行帐号激活，以便发放养老金。接完电话，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习惯地把事情转告给妻子。
“我正忙呢，自己去办吧。现在退休了，有些事你也该分担一点。”
“这事很麻烦哦，还是你抽空去一趟吧。”
“不麻烦……”妻子取出存折：“这是刚买社保时单位给你的，只要存入十元就能激活，原始密码是376533。”为了避免差错，特意要他复述了两遍。接着，她像鼓励一个孩子：“放心去吧，事情很简单，每个步骤工作人员都会提示。”然后摘下他还背在身
上的摄影包。
丈夫心不在焉地走了，妻子有些不放心。一个多小时过去，果然电话来了：“静平，你来一趟吧，密码不能用了。”这既在意料之中，又是情理之外：“怎么回事呢？密码忘记了？”
“一下说不清，你过来一趟吧，顺便把我的摄影包背过来。”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小心点，别碰撞。”妻子自言自语地嘀咕：“唉！就记得他的相机，他的摄影。”她丢下一大堆事，换好衣服，背上沉甸甸的摄影包，难免不生怨气。
原来，在办理过程中，银行工作人员说：“请输入密码。”他很快回答：“376533。”工作人员急了：“错了，请您输入密码。”他仍然按照自己的思路，脑子迅速反映了一下，没错啊，肯定是这个号码，忙说：“没错，是376533。”他怕里面的人听不清楚，又一个一个数字重复念叨了一遍：“3－7－6－5－3－3。”
里面的人很无奈：“对不起，您的密码已经公开，不能再用。”他正纳闷，一个工作人员走来，指着柜台的密码输入器：“先生，密码不能说出来，应该在这输入才对。”他愣了一会，终于恍然大悟。
身后排队的人议论开了：“这人太粗心了。”
“所谓密码，密码，就是要保密嘛！”……
密码必须更换一个。这时的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刚刚念叨几遍的密码竟然记不清了，只好给妻子去了电话。
走出银行，妻子用埋怨的眼光瞧着他，他可不予理会。他着急的是，刚刚出来路过河堤，看见飞来一群白鹭，现在不知飞走没有？他背着摄影包急匆匆地往前赶，把妻子抛在了后面。
来到堤坝，河滩上一群姿态各异的白鹭扑入眼帘。有的一脚站立于水中，另一脚曲缩于腹下，头缩至背上呈驼背状，长时间呆立不动，悠闲自得；有的轻轻地涉水漫步向前，眼睛不停地望着水里活动的小东西，然后突然地用长嘴向水中猛地一啄，将食物准确地啄到嘴里；飞行的白鹭头往后收缩至肩背处，颈向下曲成袋状，两脚向后伸直，远远突出于短短的尾羽，两只宽大的翅膀缓慢地鼓动飞翔，动作从容不迫，气势优雅非凡。
妻子欣喜地观赏着这群美丽的生灵，把怨气忘在了脑后。
丈夫远远地在叫：“静平，快过来帮我一下。”她赶了过去。丈夫要她帮忙拿着摄影包，又强调了一下：“小心点，里面还放有镜头。”说完，拿着装有长焦镜头的相机，轻轻地走进了白鹭。
大概看见有人走来，几只白鹭从岸边的泥滩慢慢移向浅水滩，丈夫直瞅着镜头里的白鹭，猫着腰悄悄跟着向前。鞋子粘满了厚厚的淤泥，带水的淤泥渐渐淹没了鞋子、裤脚，他一点也没察觉，只想走近点再走近点，只想拍下白鹭漫步、啄食、起飞那些精彩的瞬间。
好一阵，他兴奋地走上河堤，叫道：“静平，帮我把摄影包递过来吧。”他从摄影包里拿出广角镜头，小心换下长焦镜头，一边说：“今天的光线真好，空气通透，天很蓝，云层也很丰富，太美了，等我拍几张大场面的。”他一边说着，一边登上一个制高点，没再犹豫，咔哧咔哧摁着快门，完全沉醉于大自然的怀抱。
拍摄完毕，丈夫仍然兴致勃勃，大步走在回家的路上，似乎忘记妻子的存在。她跟在后面，望着他膝盖以下湿漉漉的淤泥，怨又不打一处来。
进入小区那片树林，突然，他抬起头，停下脚步在等候。妻子来到跟前，他脸上洋溢着微笑，一手搭在她肩头，一手指着树梢，低沉的声调像在吟诵：“静平，你听，知了叫了，多好听。今天是第一天叫，这意味着夏天来到了。”
她仰着头聆听了一会，果真，茂密的林子里传来了知了忽远忽近的叫声，此起彼落，是那样稚嫩，又是那样悦耳动听。顿时，唤起一种孩提时曾经有过的感觉。妻子撩了撩鬓角散落的几缕白发，静静地品味着知了的初夏礼赞，怨气荡然无存。

2011－6－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