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黄了

已是深秋时分了，一座墓冢静静地沐在夕阳暖暖的余辉里。周围杂草丛生，但坟墓上却像被人刚刚拨除过没有一根荒草。在墓碑的前方静静的摆放着一束菊花，就是深秋里在田埂上、林地边随处可见伸手可采的那种野菊花。浅紫、淡蓝、金黄相映成趣，用一根狗尾草捆扎的整整齐齐。一个瘦瘦的老头儿的身影被西下的落日拉得更加细长，投影在青石墓碑上。他用那只枯瘦如材满是老茧的手摩挲着石碑，轻轻柔柔的，似乎怕惊醒墓中的长眠之人，眼中几缕温情、几份悲切，对着墓冢喃喃地说着什么，眼角处浸着的泪折射着夕阳，晶莹中透出七彩的虹光，掩住了苍老浑浊的眼白。
远处传来了踩踏落叶的脚步声，老头儿一改刚刚的静寂，像猎豹般竖起耳朵，几秒种之内，如狡兔般隐藏入不远的林木中。
一个身躯微显驼背的白发白眉的老头儿由远而近，手里提着篮子，里面放着纸钱和祭品，边走边嘟囔：“小菊啊，我来了，明天是你的祭日，孩子们都会来看你的，可是我想着单独和你咾咾嗑。”走到坟前，他慢慢弯下身，从篮子里取出祭品摆放着。他看到了那束菊花，立马吹胡子瞪眼，冲着四周吼了起来：“姓章的老小子，你给我滚出来。我知道你没走远，你给我出来。”他边吼着，边捡起那束花撕扯起来。没等他将扯下的花瓣扔出来，另一只枯手抓住了他的手。“何老头，我给小菊采束花碍着你什么啦？”
“小菊是你叫的么？那是你能叫的么？”何老头脸涨得通红。
“你说我该叫什么？”章老头的脾气也上来了。
“你要叫就只能叫‘虎子妈’，别小菊长小菊短的。她是我媳妇，我何家的媳妇，从8岁起，她就是我何乾的媳妇了。”何老头喊得有些声嘶力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小菊永远是他的媳妇。
“你还知道她是你媳妇呀？你知道她是你媳妇还让她跟着你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累，担那么多心？”
这两个老头子一见就掐，且一掐起来就没完没了。两家的孩子们开始还左劝右拉，时候长了，也就司空见惯了，只当是两位老人活动一下筋骨，没事就让他们拿过去那点阵芝麻烂谷子的事件磨牙斗嘴吧。
前放前的一个深冬，在华北平原上一个竹林环绕叫何家村的村子里，住着一户姓何的大户人家。这家里只有一个独生少爷苗子——何乾。何乾的祖父母和父母特别疼爱这个宝贝。他十岁那年，村子里来了一位外地讨饭的妇女，带着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当他们讨饭到何家门上时，小女孩那清秀水灵的脸蛋，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引起了何乾的同情，他非要那女孩留下来不可。心疼孙子的何家老爷当时就和讨饭的妇女商量，想让那女孩做何家的童养媳，并保证不会亏待她。见到这家里很是富有，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把女儿送到这样的人家也算是给一条活路吧。那女人立马就答应了。这个成为何家童养媳的女孩子就是小菊。
转眼小菊在何家已五年了，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何家老爷果然没有食言，待小菊如同己出。小菊是个聪明懂事的女孩子，从没有恃宠而娇。清早总是起得很早，下厨房帮佣人张落一家的饭菜。
这天，外面下着鹅毛大雪，水缸正好没水了。长工棒子回家还没来，做饭的李妈年纪大了。小菊不忍心让李妈提水，就拿着水桶到大门外的水井打水。刚开开大门，雪地里躺着的一个黑糊糊的身影吓了她一跳，赶忙走到跟前，发现这个人还活着。小菊赶忙回去把何乾叫了出来，把人抬回去抢救。李妈将一大碗姜汤灌了下去，那人才苏醒过来。这是个与何乾年纪相仿的少年，他断断续续地向何家人讲出了他的身世。他家住在山里，叫章石子，家里就他和哥哥相依为命，以砍柴为生。前几天他同哥哥一道去城里卖柴，谁料正好遇到了抓壮丁的，哥哥一个人拼命堵着那帮兵匪，让他逃了出来。由于一天没吃没喝，天又降大雪，他迷了路，跑到这里就晕倒了。
小菊听章石子讲着身世，勾起了她对自己身世的回想，不由得红了眼圈。何乾见状叫来了奶奶，乐施好善的何老太太当即把章石子留在了何家，让他帮着做些杂活。
本是同龄人，何乾也从没把章石当下人看，对他就像兄弟般。可能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吧，小菊和章石子很投缘，人前人后都亲热喊得喊“石子哥”。章石子是个心灵手巧的少年，他对小菊也很好，到竹林里砍来竹子编成精巧的蝈蝈笼和漂亮的针线筐送给小菊。章石子举动惹得何乾动了大少爷脾气，他和章石子不再那样亲密，且对他有了防备的心理。
何乾十八岁、小菊十六岁那年，何家热热闹闹地帮两人办了喜事。那天夜里，章石子喝得烂醉，他望着印在窗格上的何乾和小菊喝交杯的身影，心中如油煎般难受，转身奔出了何家，从此再没回来。
第二年日本鬼子进了中原，何乾加入了抗日组织，参加了太行山区的抗日游击队，转战于山区与平原之间，很少回家。何家老太爷与老爷都是开明人士，心里很清楚“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对何乾参加抗日组织一事也没加阻拦。
这一天，何乾被派回何家村侦察鬼子有可能与三日后从村北路过的情况。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刚踏进通往村里的那条竹林小道，就被汉奸盯上，当天夜里，熟睡中的何乾被汉奸带着伪军抓走了。小菊眼睁睁地看着丈夫被汉奸抓走后，奶奶和婆婆昏死过去。她一改往日的柔弱，含着眼泪安抚着两位老人，边想着怎样营救丈夫。
何乾被汉奸抓走后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但他咬紧牙什么也不说。伪军拿他没法，只得先关着。小菊此时已怀孕了，她与公公一起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亲自送到汉奸门上，何乾此事已如鸡胁般食之无肉，弃之可惜，便由着何家赎了回去。
由于游击队到处游击作战，根本不知在何处落脚，何况何乾身负重伤，只得暂时在家休养。由于他是被家里人给赎回来的，因此有人传出他已投降叛变了，何乾纵是十张嘴也说不清，从此只得在家里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这一年，太行八路军抗日纵队在何家村的北地打了一个漂亮的歼敌战。带队的就是当年醉酒离开何家的章石子。战斗结束后，他带着两个士兵回到何家看望。其实他更想见到的是日思夜想的小菊。当看到小菊的女儿都已蹒跚学步了，他的眼神里露出一丝痛苦，但此时他已不是当年那个冒失的小石子了，他是领兵打仗的八路军干部了。
一九四九年，全国解放了。章石子辞去一切职务，仍孑然一身回到了何家村，但还是被任命为这个村的党支部书记。小菊热心的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