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管我叫大哥

一

德列最近的表现有些不大正常。
本来，德列就长了一副凶相，突然间变得冷酷起来，犹如徒增了一股杀气，让人看着感觉更加凶残。特别是，他站在阳台上抽烟的时候越来越多了，看似在向远方眺望，又好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但呆滞的目光早已表明，他在发愣。更吓人的是，当他在切菜的时候，总要拿起刀端详一阵儿，那神态就像是在鉴赏着一件珍宝，但目光里透射出来的不是欣赏和渴望，而是贪婪和欲望。
德列有了这种情绪是在开了彩票站不久以后。起初是显得有些烦躁，看什么事都不顺眼，骂骂咧咧地牢骚满腹。然后又变得无比郁闷，不停地抽烟，没命地抽烟，好像那飘浮的烟雾能把他的烦心事都带走似的。等郁闷大劲儿了就开始玩冷酷，从早到晚冷眼旁观冷言冷语冷若冰霜，像是一个禅者参透了世界一般。对于他的这种表现，艳梅委婉地打探了一番，但是没能捕捉到他内心世界的真实想法。也试着开导过几次，可是效果都不大。艳梅开始怀疑，是自己给他安排的这个工作出了问题。
艳梅便领着德列去看心理医生。医生说，过去的经历给他的心灵留下了创伤，不是一天两天所能治好的。等德列上外面抽烟的一工夫，那个医生小声地对艳梅说，你应该尽快跟他离婚，要不，哪天他会害了你们母子。艳梅听了心猛地一沉，但她没有听医生的话，她想，我是能够改变德列的，就像过去我改变他时那样。
凭心而论，德列现在比过去强多了，毕竟已为人父，怎么着也得收敛一些。过去犯下的事，惹下的祸，早都随手翻过去了，现在德列正书写着新的一页，尽管这一页没有浓墨重彩，也没有光辉夺目。那他还有什么理由可以郁闷和冷酷的呢？可他就是觉得没意思，工作没劲，活着没劲，生命没劲。他知道，现在人们看他，眼光中已经没有了那些鄙夷和敬畏，而是多了几分亲切，有时还要跟他打个招呼。他应该为此而感动的，可他却偏偏没有这么想，他反而觉得大家的目光中全是厌恶的色彩，语气中满是虚伪的成份。
表演，那全是表演！德列固执地认为，这个世界已经将他抛弃。
的确，在德列眼中，这个世界真的变了，好像已经不是他们那些人的了。特别是，当他看到曾在他手下马首是瞻的二军如今出入也开着本田雅阁了，心里就怎么也不舒服。那天早上，二军开着车经过他身旁时，突然停下并摇下车窗喊了一声：大哥，我捎你一段？这个举动并非炫耀而是绝对出于礼貌，但德列却愣住了，脸上的肌肉木得都快成了一颗干白菜。最后他酝酿了半天，才露出一点笑容，还像过去似的，挺直腰摆摆手，说了声你走吧。二军才一溜烟地走远。那以后，德列再行走在街上，突然对那些奔跑着的轿车感起了兴趣，眼睛贪婪地看着，嗓子则变得又干又痒，像是被塞进了一块正在冒着烟的木炭。一种叫嫉妒的情绪，已经将德列紧紧地包围。
德列不知道自己现在从事的算不算是一份工作。一个大老爷们儿，整天往这个二十多平米的小屋里一呆，盯着彩票机给人家打号不说，还要往贴在墙上的走势图里填数字，还要假装挺耐心地听那帮铁杆彩民絮絮叨叨地瞎蒙，还要不时地从售彩的钱中点出钞票来给人家付奖金……这就是我德列应该干的工作吗？每当屋里就他一个人的时候他总会这样问自己。
然而，这确确实实就是他德列的工作，而且就是这工作还是艳梅费了很大劲儿才给他争取来的呢！艳梅给他办营业证的时候，差不多每条街上都有彩票站了，彩票管理中心的态度已是今非昔比。前两年，他们不仅鼓励你办而且还给很多的优惠政策，可现在，再想办已是难于上青天。最后，艳梅又送礼又托人还请了两桌子才把证办下来。
德列脾气不好，这早已被大家公认。他除了不会对艳梅发火之外对任何人都可能发火，包括他的父母和他的儿子。他的父亲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卡车司机，自德列上高中起就再也没打过他，不是不敢，而是打不过了，再就是还没等动手，德列早跑没影了。等到现在，更是不敢惹他，有时看他做的事不对，刚想开口说上两句，德列已经瞪起眼：我自己的事，少管。老人便不再吱声了。
德列也想发财，甚至梦想一夜暴富。他也学着别人花了一百多元钱买了一张“双色球”小复式，晚上吃完饭便守在电视机前等着看开奖结果。他为了选那几个号确实没少费工夫，简直是和彩民们绞尽脑汁后才研究出来的，他对这几个号充满了希望，甚至有一种志在必得的信心。然而，事与愿违，小复式并没有给他带来惊喜，他掐着彩票面对着电视机，陷入到了一种近似于悲伤的烦躁中。可这时，他的儿子小宝却不知深浅地走过来，撒娇地要让他扛一圈。这在以前，也常常是睡前的一个必修科目，但此时德列却早已不耐烦，他一把把孩子拨拉到旁边，劲头大了点，小宝的脑袋磕在了床头上，起了一个包，哇哇地大哭起来。
德列也有灵光一现的时候，然而，他却把那灵光用错了地方。
常上他那买彩票的老刘问他，德列，今天蓝号打什么的最多？
德列说：09。
老刘说：打得越多反而不中，你看哪个像？
德列说：我看04像。
那就听你的。老刘还真选了几注蓝号是04的双色球号码。第二天，德列一开机，就查出自己的彩票站中了一注三等奖，即选中了五个红号一个蓝号，奖金三千。再看看号码，他知道是老刘选的。
快到中午时，老刘来领奖。德列不给他，说要不是我给你选的04，你根本不会中奖。
老刘说是是是，回头我给你买条好烟。
德列一瞪眼：呵，瞧不起谁？这一个号就值一条烟？没啥说的，你分我一半，要不，就不给你兑奖。
老刘还以为德列是在闹着玩儿，就又回了他几句，可越说越觉得不对劲儿，这德列说的是真的。老刘一来气转身走了，临走时还嘟囔了一句：穷死了！这句话让德列听见了，他撵出来骂老刘。老刘知道他驴性，没敢回嘴，回家生闷气去了。
老刘的儿子让战事升了级。他找来几个挺不错的小哥们儿，在黄昏的林阴道上，打了德列一个措手不及。疼痛让德列又一次爆发，他从围追堵截中挣脱出来，快速地跑到一个西瓜摊前，顺手抄起了一把西瓜刀，然后转身砍向他们。几个小伙子吓得四处逃窜，德列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奔着老刘的儿子追去。德列跑得快，眼看就要追上了，他已经举起刀就要砍下去了，这时艳梅正好下班回来看见，吓得她大喊了一声：鲍德列！德列才住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