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洗脚

苦熬了一天的课程下来，回到宿舍已经十点半，浴室已经关门，哎，又错过了洗澡的时间。尽管是冬天，然教室、宿舍在学校暖气的作用下，远远超过春天的温暖，这种环境之下，忙忙碌碌，一整天下来，浑身总感觉粘粘的，此时，洗个热水澡，当是最幸福的一件事儿了。可惜，本不该抱怨，老师又一次拖堂了。
错过了洗澡，无奈之下，只能选择洗脚了。连鞋带都懒得解，迅速的蹬掉了鞋，扯掉了袜子，往地上一扔，且不管那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酸臭味儿，趿拉着拖鞋，拎着盆就往水房冲去。
当闷得发涨的双脚，泡在温热甚至略微发烫的水中，一种舒服的说不出的感觉袭来，让人喉咙里都发出一些轻微的哼声。耳边缭绕着古筝演奏版的《寂寞沙洲冷》，眼睛瞥着水面缓缓升腾起的丝丝缕缕的水汽，思绪悠悠的不知飞向何处。
说直白一点，就是发呆，人往往发呆的时候，即是思接千载，神迈万里之时。就好比做梦时，虽一两盏茶时间，然梦中已过千年，已度万里。发呆，还有一个名字，是白日梦，说的贴切。
往事越千年，弹指一挥间。发呆渐入佳境，脑中突然跳出来两个句子，“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这出自春秋战国时期的《沧浪歌》，孔夫子听过，屈原也听过。这两句在如今看来也浅显的歌词，自从屈原披发行吟泽畔之后，被历代不得意之士赋予了太沉重的意味，以前读书囿于前人之见，每至此处，就有种莫名其妙的沉重，此刻在水汽蒸腾之中，一下子豁然轻松。当千里奔走，脚丫子闷得难受，并且时不时的有一股股男子气息从脚底生出投过捂得严严实实的鞋面儿飘出来时，那里管他水是清还是浑呢？那时清凉的气息从脚底嗖嗖嗖的往头上冒，怕不是人间的享受？这时候忍不住想，远古第二伟男子夸父（第一伟男子，我属意盘古）万里追赶太阳之时，喝干了渭河、黄河，北饮大泽途中而死，不知他有没有洗一洗那双早就闷得发臭的双脚？
有的人太虚伪，用而今比较流行的词汇，就是“装逼”。公元前不知道多少年，远古中国传说中尧的时代，此时文字还没有出现，传说，尧要将天下让给当时的贤人许由，许由却认为自己的耳朵受到了污染，因而临水洗耳；这事儿还没完，巢父更以许由洗耳朵的水为秽浊，牵着牛到上游饮水。这个传说，不知道怎么的流传到了后世，被一代又一代的文人赞美两人人格的高尚，我只想吐槽一句，至于么？就那条河，不知道牧童甲乙丙丁……在里头洗过多少次脚，就是那老头尧，又或者是远不如尧的人，估计在那河里洗过澡，甚至，还偷偷的撒过尿了。这种高人风范，太做作了，不赞也罢。
思维正在跳跃之中的间隙，突然发现水凉了好多，使劲儿加了一两瓢热水，在这氤氲的水汽中，继续发着呆。
说道做作，思绪又回到了小学时学过的一篇课文，说的是朱德元帅给老母洗脚的事儿，这才是发自肺腑的真情流露。当时孩童心性，没有什么触动，现在想来，还没有给父母洗过脚，不禁有点愧疚。亲情的流露让人温暖到心里，但是，另一种关怀全人类的大爱，亦令人震撼。佛说，一阐提人，皆可成佛。近来读到有关基督教濯足节的来由，不禁大为感叹。新约福音书记载，耶稣受难前到耶路撒冷过逾越节，当天晚上，耶稣和十二门徒到晚餐地点，逐一为门徒洗脚之后，对门徒们说道“你们称呼我为父夫子，称呼我主，你们说的不错，我本来是你们的主、你们的夫子，尚且帮你们洗脚，你们也当彼此洗脚。我给你们做出了榜样，吩咐你们照着我所做的去做。”耶稣在知道门徒中有人要出卖他的情况下，仍然教导他们要相亲相爱，或许有人会大笑道，这是个傻帽，但是，这个傻帽却令人敬佩。
幸福其实是需要对比的，这似乎是中国人的劣根性。当你安慰一个受打击，受挫折的人时，最好的办法就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你比他最近还要惨，在这时候，你甚至有必要将你幼儿园的惨事儿搬出来，只要比现在的他惨，你会发现，他哭着哭着就变成了抽噎，抽噎着抽噎着，就开始笑了。在这里，一之谓甚，岂可在乎的古话都撇一边去。作为一个有很严重的劣根性的中国人，洗着脚，洗着洗着，我就感觉到了一种突然的幸福感。不要惊奇，还记得《送东阳马生序》宋濂回忆自己求学之艰难那一段么？
“当余之从师也，负箧曳屣，行深山巨谷中，穷冬烈风，大雪深数尺，足肤皲裂而不知。至舍，四肢僵劲不能动，媵人持汤沃灌，以衾拥覆，久而乃和”
想想他为了求学，穿着破鞋在深数尺的雪里来回，冻得双脚失去知觉，必须用热水烫半天，才能恢复知觉。两相对比之下，幸福指数立马飙升。当年鲁迅先生狠狠的嘲讽批判了一下阿Q精神，可是，阿Q君的精神胜利法不愧为提高是、幸福指数的终南捷径。我就姑且抱残守缺吧，相信鲁迅先生也不会专门转生回来批判我一顿。
一次洗脚就晃荡过去一小时，该去倒洗脚水了，脚也懒得擦干，照样趿拉着拖鞋，鞋子穿反了，也懒得换过来。盆里的水，从一开始的半盆已经变为满满的一盆，满满的一盆洗脚水。小心的端着，怕撒，慢慢挨到水房，一个飘逸的姿势，哗啦一下全部倒掉。此时茫然四顾，有一种登凌绝顶的孤寂感。呼……脚终于洗完了，但脑子里忽的一下飘过了点什么东西，没有抓住，是一件令人发笑的事儿，但是就是一下子想不起来。
回到宿舍，枯坐半天，脑子一闪终于想起来，是有关于洗脚水的。搜索一番，特誊录如下：
谷主袍袖一拂，端起茶碗，道：“贵客请用茶。”……那谷主皮肉不动，喝了一口茶，说道：“本谷数百年来一直茹素。”马光佐道：“那有甚么好处？可是能长生不老么？”谷主道：“自敝祖上于唐玄宗时迁来谷中隐居，茹素之戒，子孙从不敢破。”
……
潇湘子突然怪声怪气的道：“那你祖宗见过杨贵妃么？”……
只听谷主答道：“敝姓始迁祖当年确是在唐玄宗朝上为官，后见杨国忠混乱朝政，这才愤而隐居。”
潇湘子咕咕一笑，说道：“那你祖宗一定喝过杨贵妃的洗脚水了。”
——《神雕侠侣?第十七章》
金庸先生也忒有才了，此处实堪一笑。就以这一笑结束这片散乱的文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