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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在我们家乡,每个村子里都有一两个能掐会算,替人卜前程,问吉凶的人。他们不同于赶更串会摆卦摊的算卦先生。他们的行为隐秘,不打招牌,不挂幌子。有人求上门来,给掐掐算算。平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照样种着庄稼,
在我们家乡,每个村子里都有一两个能掐会算,替人卜前程,问吉凶的人。他们不同于赶更串会摆卦摊的算卦先生。他们的行为隐秘,不打招牌,不挂幌子。有人求上门来,给掐掐算算。平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照样种着庄稼,供应自家子弟上学。乡邻们对待他们也很平常,只是稍微显得有些客气,毕竟他们是“通了神的明眼人”。
东边吴庄的明眼人叫老虎,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有一年我家忽然丢了五十块钱,当时只有妈妈和妹妹在家,开始妈妈以为是妹妹拿去了,在妹妹的裙子里翻找了一通,没有。在可能丢钱的地方细细地找了一遍,也没有。当时,五十块钱可不是个小数目。妈妈想来想去没有别的办法,就买了几块钱的礼物去找老虎。老虎闭上眼睛,掐着指头算了一阵子,说钱就在我家的南边,没有出院子。至于丢钱的原因,他说是我家早年死了一个老闺女,因为没有出嫁就死了,就没有后人给她送钱花,她便出来作祟。老虎给妈妈请了一道符,让贴在屋门上,辟邪。院子的南边是柴垛,妈妈回来先把那张画满了莫名其妙的符号的黄裱纸贴门上,然后号令全家挪柴垛。一家人忙张了半天,个个汗流满面,灰头土脸,却连根钱毛也没有见着。晚上爸爸回来了,知道了这些事,斥责妈妈瞎闹。我乘机问他:“咱家以前死过个老闺女吗?”“不知道,也许有,几百辈子的事了。”这五十块钱于是成了无头悬案,那张黄裱纸,妈妈不让揭,它在门上贴了些时日,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掉了。
我们村子里这样的人物是个瘦小的老女人。她家的老宅和我们家隔着一个水坑,我小时候经常跑到她家去玩,她有两个闺女两个小子,又总有人前来看好择吉日。特别是年关临近的时候,嫁闺女娶媳妇的人家多了,送走一拨,又来一拨,整日里人来人往,她那散发着刺鼻的颇似猫尿味的老房子在氤氲的人气里显得神圣而热闹。凡来的人都是有求于她的,因此在一种莫名的隐秘的气息里都带着明显的巴结,夸她干净,夸她的孩子们听话……每当此时,她那张满是核桃纹的脸上就像盛开了一朵揉皱的菊花。
她的闺女们到了出嫁的年龄,也有媒人登门提亲,她总要掐算一番。末了还有这样那样的要求。她的女儿不过是中等姿色,尤其是二姑娘,人长得粗手大脚,说话瓮声大气,没有一点女儿态,倒像个破小子。她又有一个神神道道的名声,她的女儿想来不会有什么家教。因此一来二去,闺女们的大事竟耽搁下来。到了近三十岁的时候,大闺女才订下了一门亲。她马上张罗婚事。事情也巧,偏这时有人给二闺女又瞅了个媒茬,二姑娘比姐姐小两岁,也老大不小了。她听媒人把男方的情况说了一遍,感觉差不离,就一口应承了下来。
俩闺女的婚事都有了着落,她了去了多年的一块心病。不用麻烦别人,她亲自给闺女们“看”下了黄道吉日,俩闺女同一天上的婚车。
二闺女结婚后,夫妻不和,不断有打闹的消息传到娘家。有一年我们村里过会,搭台子唱戏,吆喝买卖的,串亲戚的……客来客往,热闹非凡。二闺女的男人突然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蹿到了她家,说是二闺女跑了,全是做母亲的挑唆的。他好好的家散了,她们也别想安生。亏得当时人多,制服了这个杀气腾腾的蛮汉,才没有酿成大祸。不久,二闺女离了婚。后来,听说又复婚了,并且和当娘的断绝了来往。
这些事都发生在她们从老宅里挪走之后。他们家在村子南头盖了新屋,一拉溜四间平房,连带东屋和门楼,严严实实的一圈子,很气派。闺女打发了,该给儿子张罗媳妇了。
老大儿子大名叫郑志刚,很响亮的一个名字,不过,人们都叫他“石头儿”。这是个有点儿傻里傻气的人,但又不是真傻,也知道吃饭,干活,就是反应迟钝,说话不利索,抬脚动手有些掂斤不着两。
石头儿的婚事却出奇的快。人家一看她家那一圈儿房子,马上就点头同意了。对方是四五里外一个村子里的女子,长得还说得过去,就脑子慢,嘴上少个把门的。也是不太灵醒的一个人,和石头儿倒是蛮般配。她这次没有怎么挑挑拣拣,欢欢喜喜的将媳妇迎进了门。但过了没有一年,她就嫌弃媳妇光吃不做,这般那般,处处不入眼。没多久,她的这个半傻的儿子就离婚了。听说,离了婚的她的前媳妇,回到娘家,没出一个月便嫁了出去。
石头儿过了一年多,又娶了一门亲,那女人长相丑陋,离婚了,带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还要了两千块钱的彩礼,说要还了前一个男人的债,才能嫁过来。她盼媳心切,自然照办。
结婚后,那女人只过了十来天,就借口回娘家,从此没了踪影。
老二儿子也到了娶亲的年龄。她为给大儿子张罗婚事,手里早花得空空如也。再说,家里有个半傻子哥哥,一个会请神送神,挑唆是非的娘,又有谁家的姑娘愿意嫁过来呢?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晃悠悠的过去,初一十五,年里节下,她依然要烧香求神;娶媳妇嫁闺女,还得请她看“好”择吉日。她的儿子们还都是孑然一身,看看周围的同龄人一个个抱了孙子做了奶奶,她为何不求她的神灵给自己送个儿媳妇呢?
我回老家遇到她,她扶着一辆架子车,两个儿子正在装粪,看见我,她停了手中的活,热情地和我打招呼。她的大儿子目光呆滞,不明所以地笑着。她的二儿子染着黄发,一身匪气。两个儿子人高马大站在她的身后,显得她越发的瘦小。她比以前更老了。